乌克兰危机与马克龙“穿梭外交”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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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france/2022-02-10/monsieur-fixit
乌克兰危机与马克龙“穿梭外交”的失败
作者:西莉亚·贝林( Celia Belin)
译者:清平乐
图为本文作者亚历山大·温德曼(Alexander Vindman)
图片来源:https://www.wbur.org/onpoint/2021/08/12/alexander-vindman-on-why-in-america-here-right-matters
法意导言
乌克兰危机的演进牵动着俄罗斯、欧盟和美国的政治态势,法国作为欧盟的重要成员参与其中,法国总统马克龙更是就乌克兰边境对峙在西方各国与俄罗斯之间斡旋积极努力。马克龙奉行什么样的外交策略?又会对局势的发展产生怎样的影响?布鲁金斯研究所美国和欧洲研究中心的访问学者西莉亚•贝林2月10日发表于《外交事务》的文章《先生搞定:马克龙“穿梭外交”的失败》(Monsieur Fixit:The Perils of Macron’s Shuttle Diplomacy)对此作出了评论。西莉亚•贝林认为,马克龙一直热心于对于各种国际冲突进行外交干预,寄希望于通过这一途径维护法国和欧盟的利益,他与普京就乌克兰问题的磋商只是一例。他的外交战略面临很高的风险,一旦失败,他个人、法国和欧盟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还有两个月就要谋求连任的法国总统伊曼努尔·马克龙发起了一项大胆的努力,试图在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和西方国家之间就乌克兰边境对峙进行斡旋。在2月7日、马克龙与普京会面五小时后,马克龙满怀希望地告诉记者,普京向他保证,不会发生俄罗斯方面带来的危机“恶化或升级”。但是第二天,在马克龙飞往柏林会见德国和波兰总统之前、在基辅会见乌克兰总统泽伦斯基时,克里姆林宫否认普京对马克龙做出过任何具体承诺。从一开始,这些会议已不太可能产生很大影响:俄罗斯和乌克兰在顿巴斯的地位和乌克兰独立决定其未来的主权等问题上分歧巨大,俄罗斯提出关于北约的降级(deescalation)要求中有许多以西方视角来看是不可接受的。然而,这种黯淡的前景并没有让这位法国总统气馁:这种可能性极低的穿梭外交(shuttle diplomacy)一直是马克龙的特点,他在执政的五年里,过分雄心勃勃、高调地进行外交干预,是他五年执政生涯的行事风格。
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右)与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于 2022 年 2 月 7 日在俄罗斯莫斯科举行的会谈后的联合新闻发布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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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cbsnews.com/news/putin-macron-meeting-long-table-photos-prompt-rumors-of-covid-test-refusal/从改革欧洲治理到处理中东、非洲危机,再到现在的乌克兰危机,马克龙一直奉行快节奏且积极主动的外交政策。在特朗普政府期间,在为数不多的强调与美国总统培养良好关系的西方领导人中,他是其中之一——尽管他与特朗普政府在政策上存在巨大差异。在这个竞争日益激烈的世界里,马克龙一直在努力维护欧盟的主权、独立和力量。
但这些努力的结果并非都是乐观的。马克龙试图解决美国退出伊朗核协议、黎巴嫩和沙特阿拉伯之间的外交争端等危机,却没有产生持久的结果。法国与马里军政府关系的迅速恶化、萨赫勒地区(Sahel)和西非地区普遍存在的政治动荡,都迫使法国重新考虑其在该地区长期以来的反恐任务。马克龙在2019年开始的与俄罗斯开展战略对话的努力——这并未在欧洲得到广泛的支持——也没有产生切实的结果。而这些做法在这一意义上确实“成功”了:它们加剧了欧洲盟友的怀疑,认为马克龙没有真正遵循统一的欧洲战略。这使得法国目前在乌克兰的调解努力更加困难。
事实上,马克龙的外交政策经常让观察人士困惑。有时,他似乎是一个无情的生意人,无视外交规则和协议,相信仅凭自己的政治才能就能解决盘根错节的长期性冲突;在其他时候,他似乎又是一个全力奉行多边主义的人,通过各种巴黎主导的倡议把各国领导人凝聚起来,比如寻求促进应对气候变化相关合作的“同一个星球峰会”(One Planet summit),以及新成立的全球治理会议巴黎和平论坛(the Paris Peace Forum)。马克龙一直明确表示要把欧盟变成一支强有力的力量,但他又似乎经常倾向于双边或特别形式,或者单干。马克龙的支持者称赞他的大胆和灵敏,但他的批评者指责他哗众取宠、投机取巧。这次乌克兰危机也不例外。在法国的许多欧洲盟友都专注于保持团结的时候,马克龙坚持革新欧洲对俄政策的重要性,即使这可能会破坏美国主导的与莫斯科的谈判。
现在,随着马克龙准备再次当选,新问题仍然是:他的基本外交政策目标是什么,以及他在再次获得授权后实现这些目标的方式。他努力的核心是将法国置于欧洲的中心,使欧洲成为美中两国主导的两极世界的稳定的第三极——同时确保法国自身的声音被响亮、清晰地听到。由于欧洲面临着几十年来来自俄罗斯的最严重的安全挑战,同时法国正担任欧盟理事会(European Council of European Union)主席,马克龙有绝佳的机会向欧洲和世界证明他独特的务实和个性化外交政策的优点。但他的战略也因而提高了风险——对他的连任、法国在全球舞台上的声音和欧洲的未来。
共同和单独
2017年,距英国脱欧公投和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过去不到一年,马克龙击败极右翼候选人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成功当选,此时他由于被视为抵御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浪潮的堡垒而备受受支持。这位年轻的法国总统抓住了这一形象,并迅速努力将自己树立为多边主义阵营的自由主义领袖。由于特朗普政府从国际秩序中退出,马克龙意欲填补全球领导的真空——在华盛顿退出后,他支持关于气候变化的巴黎协议,捍卫伊朗核协议,在从确保全球获取COVID-19疫苗到防止激进化和网络暴力和极端主义的一系列议题上团结伙伴和盟友。
但马克龙“多边主义领袖”的形象无法解释他所培养的一些特殊的双边关系——包括与特朗普和普京的关系——这些很容易招致其他欧洲领导人的厌恶。在很多方面,马克龙的“进步主义”自我认同与其说是一种政治哲学,不如说是一种手段。在2019年的一本小册子《进步从不凭空产生》(Le progrès ne tombe pas du ciel)中,马克龙的前顾问大卫·阿米尔(David Amiel)和伊斯梅尔·埃梅林(Ismaäl Emelien)把他的进步主义定义为“最大化可能性”,以“扩大个人的机会和视角”为使命。在实践中,这已转化为一种非传统的、冒险的外交政策。想想马克龙召集利比亚敌对派系,出人意料地试图重启利比亚的政治进程,或者他在2020年夏天发生严重的港口爆炸事件后赶赴贝鲁特,指责黎巴嫩政治阶层的缺点。对马克龙的批评者来说,这些努力只不过是公关噱头。但这位法国总统似乎相信,如果有足够多的胜利,失败也不重要:可能性将被最大化,机会将被扩大。
一种法国式的联盟
马克龙的外交政策确实有一个明确的最终目标:支持和改造欧洲。尽管他的前任们将法国自身的失败归咎于布鲁塞尔,马克龙却毫无歉意地拥抱欧盟。在他看来,通过让欧洲变得更强大,法国可以最大化其影响力:正如他在2016年出版的《变革》(Revolution)一书中所写,欧洲必须作为一个“真正的政治工程”来对待,因为“欧洲是我们的。这是一个恢复我们全部主权的机会”。对马克龙来说,法国无法独自应对移民、恐怖主义、气候变化和数字转型等全球性挑战,也无法抵挡美国和中国经济的力量,但一个主权的欧洲可以。
马克龙2016年出版的书《变革》(Revolu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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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amazon.com/Revolution-Emmanuel-Macron/dp/1925322718对欧洲的关注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了马克龙,法国在欧洲的影响力也只是在过去五年才有所增长。马克龙在一系列方面都收获颇丰:改革欧盟内部对流动工人的管理规则、支持建立欧盟国防基金以建立欧洲的军事工业基地、设计一个有利于法国利益的新欧盟委员会。随着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退出政坛,德国新领导层仍在寻找立足点,马克龙也获得了领导欧洲的更大声望。
法国目前正担任欧盟理事会的主持者,马克龙对此不乏雄心:推进数字领域的欧洲立法,推动欧盟范围内的最低工资和碳边境税,鼓励移民和难民法的改革,与非洲联盟举行峰会,以及采用战略指南针(Strategic Compass)——一项为欧洲防务制定共同愿景的安全提议。法国提议的范围之广,揭示了欧盟机构通常要做的工作之艰巨,但这也反映出马克龙方面缺乏优先性考虑。
政治分析人士弗朗西斯·加文(Francis Gavin)和艾琳娜·波利亚科娃(Alina Polyakova)认为,尽管马克龙呼吁欧洲坚持 “战略自主”,但他的实际提议似乎更像是一份“洗衣单”,上面罗列了各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削弱了欧洲的能力,模糊了焦点”。
其他欧洲领导人也并不总是配合。马克龙的“中间派革命”受到了民族主义者和维持现状者两方面的阻力。正如欧洲问题专家伊夫·贝尔通西尼(Yves Bertoncini)和蒂埃里·肖邦(Thierry Chopin)所言,欧洲的领导者需要谦逊、耐心和塑造共识的能力——马克龙的“帝国主义”方式、对欧洲盟友的意见的忽视、经常夸大其谈的言辞都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有时,马克龙开辟自己地缘政治道路的意愿在欧洲同行中会引发反对:他在2019年单方面发起的与俄罗斯的战略对话倡议,加上几个月后他在《经济学人》上对北约“脑死亡”的臭名昭著的描述,只是让他看起来与欧洲大陆的其他国家不同步而非在掌舵。尽管如此,当前的乌克兰危机只是强化了马克龙的信念,即需要与俄罗斯进行战略对话。尽管华盛顿似乎确信俄罗斯入侵迫在眉睫,但马克龙坚持认为,战争可以且必须避免。带着这一目标,他在推动结束顿巴斯冲突的2014年明斯克协议的实现,但他看起来也关心与俄相关的欧洲安全体系背后的基本问题,如风险削减,军备控制条约和确保透明度措施。
然而,马克龙的方法只有在其他欧洲领导人支持的前提下才有可能成功。值得注意的是,与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截然不同,马克龙暗示,俄罗斯重视其安全需求的诉求是“合理的”。在俄罗斯在乌克兰边境增兵威胁欧洲之际,法国作为安理会轮值主席国,理应在决定整体立场方面扮演诚实的中间人角色。马克龙首先必须努力让欧洲人对法国的立场放心。
破坏性现实主义
观察人士一直难以描述马克龙的外交政策原则,马克龙本人拒绝对其加以定义。在前法国外交家米歇尔·杜克洛斯(Michel Duclos)看来,马克龙是一名“富有折衷精神的精神”的外交官,他的外交政策包括“破坏性现实主义”,寻求“直面问题,设想与对话者之间的冲突,利用困难和分歧来获得影响力”。正如《费加罗报》(Le Figaro)外交记者伊莎贝尔·拉塞尔(Isabelle Lasserre)所写的那样,马克龙不介意让混乱的思想统治爱丽舍宫,尽管“最终,伊曼努尔·马克龙自己做决定”。马克龙与法国外交部在外交政策上一直关系不好,特别是对于他坚持与俄罗斯进行对话,法国外交使团内部进行了暗中抵制。总统不为所动,继续一意总揽决策权,并施压加快了工作节奏。
马克龙的缺乏耐心不仅源于他的年轻或性格,还源于他的世界观。这位法国总统相信,世界变化的速度迫使他在同一时间处理每一个方面的每一个问题。在他看来,由于公民的生活正面临颠覆,民主制都不能缓慢和无效,无论是由于日益加剧的不平等、数字转型、气候变化还是由于流行病。他经常呼吁“以结果为导向的多边主义”,它以领导和推进预期的政策为目标,而不是等待别人去完成这些目标。
马克龙迎接这一时刻的狂热也影响着欧洲。马克龙认为,在这个社会和政治大变革的时代,欧洲必须拥有强大的声音——他愿意承担起领导的责任,即使这有时需要以牺牲与邻国的关系为代价。他特别指出,欧洲需要在经济和战略上减少对美国和中国的依赖。他断言,欧盟可以通过赋予自己更大的主权,重新获得对市场、边境和安全的控制权来做到这一点。如果不能,中国和俄罗斯等大国将日益限制欧洲的影响力和独立性,正如它们已经开始做的那样。
而且,欧洲安全状况恶化的速度,超过了马克龙将欧洲盟友团结起来实施具体的共同防御项目的能力。
美国仍然是马克龙面临的一个特别挑战。自拜登政府上台以来,马克龙一直难以调整法国相对于华盛顿的定位。尽管自称是一个反民族主义的进步主义者,马克莱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支持拜登政府的民主议程。他的阵营也对支撑拜登联盟的那种特定的美国进步思想漠不关心(如果不是明显怀有敌意)。
法国和美国在安全问题上的分歧也在扩大。与华盛顿关于AUKUS潜艇交易的争端——该交易先于法国自己与澳大利亚的潜艇交易——尽管事后处理得很好,但暴露了一个结构性弱点:随着美国越来越关注亚洲,它与法国的关系——在9/11之后,法国已经成为美国打击恐怖主义的重要伙伴——已经失去了部分紧迫性。目前的乌克兰危机可能会进一步考验美法关系。目前,美国谨慎地支持马克龙的外交努力,但怀疑情绪高涨,因为华盛顿认为普京无论如何都会入侵。
马克龙似乎认识到与美国形成某种程度上的统一战线的必要性。2月8日,他与波兰和德国外长为呼应华盛顿,警告莫斯科:如果俄罗斯侵犯乌克兰的领土完整,将产生深远的政治、经济和地缘战略后果。因为马克龙将自己定位为能够引导普京走向缓和之路的世界领导人,并能够在减少对华盛顿依赖的前提下调整欧洲的安全架构,他必须小心行事,由于团结是对俄罗斯最好的威慑,他不能让盟友间的合作关系出现裂痕。
马克龙在斯特拉斯堡的全体会议上向欧洲议会议员致辞
图片来源:https://www.europarl.europa.eu/news/en/press-room/20180411IPR01517/macron-defends-the-idea-of-european-sovereignty
机会越多,风险越大
马克龙的第一个任期即将结束,不能否认,他改变了法国在欧洲和国际上发挥领导作用的方式。上任时,他宣称自己不受任何特定意识形态的影响,他没有让历史性的忠诚、习俗或自己的缺乏经验妨碍他实现自己的抱负。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马克龙为他急躁的实用主义付出了越来越大的代价。在当前欧洲与俄罗斯的危机中,法国作为一个诚实的中间人的角色已经有所削弱,因为盟友怀疑马克龙可能无视普京政权的真实性质,或者从根本上反对美国主导的谈判。
如果马克龙再次当选,他将有机会将自己狂热的外交政策转化为具体成果。马克龙在未来几个月的成功将与欧盟的成功密不可分:如果他能够让欧盟采纳一项雄心勃勃的共同防御战略,并推动制定新的数字或碳排放规则,他将能够成为一位成就巨大的总统。但他还必须处理好马里迅速恶化的局势和整个西非的政治动荡,并决定是否撤军,而这一举动可能意味着承认失败。
最难的是在俄罗斯和乌克兰问题上保持一个统一、团结的欧洲声音,尤其是在局势迅速恶化的情况下。马克龙从2019年与莫斯科的不受欢迎的、单边的、没有成果的战略对话,转向现在与盟友就俄罗斯问题进行磋商,使得他走上了一条帮助欧洲度过动荡未来的良好道路。但这位法国总统的急躁、大胆和一贯的追求最大化可能性的冲动,可能会让他和整个欧洲大陆付出更大的代价。
文章来源:
Celia Belin, Monsieur Fixit:The Perils of Macron’s Shuttle Diplomacy, Foreign Affairs,February 10, 2022
网络链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france/2022-02-10/monsieurfixit
译者介绍:
清平乐,南京大学文学硕士,法意编译组成员,现任编辑。“为了我们的未来充实而有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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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编辑:李 旭
责任编辑:解一然